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布朗肖:遗忘开始处也是记忆结束时

2016-04-06 俞耕耘 深港书评




John Williams - 人工智能

清明假期结束,对于死生,却是一个恒久的迷题。写过死亡三部曲的法国作家莫里斯·布朗肖是一个孤独的大作家,同是法国当代文坛最神秘的人物之一。他以减法的书写,永远身在“别处”却在此岸预言,遗忘开始处也是记忆结束时。


布朗肖: 为未来书写   

俞耕耘  | 文





南京大学出版社自2014年起陆续推出法国作家莫里斯·布朗肖的作品集,共13本,现已出版《从卡夫卡到卡夫卡》《黑暗托马》《死刑判决》《最后之人》《在适当时刻》《那没有伴着我的一个》《等待,遗忘》《未来之书》《亚米拿达》《来自别处的声音》,即将出版《至高者》《灾异的书写》和《无尽的谈话》。


布朗肖是谁?他与巴塔耶、列维纳斯齐名,是米歇尔·福柯的偶像,影响了萨特、罗兰·巴特、德里达等大批法国知识精英。他不是一位严格意义上的哲学家,反而在文学庄园里种出思辨之花;他钟情文学,却总是写作“反小说”的叙事作品。他流连于体制外,用隐居生活、极端书写,昭示着外界与边缘如何影响学院中心。也许,布朗肖属于未来与暗夜,沉默、缺席与匿名正是他的态度和法则。他就是一个悖论,永远身在“别处”却在此岸预言,成为遥远的景深。



Maurice Blanchot


南京大学出版社自2014年至今,译介的布朗肖集全景式、体系化呈现了他的创作与评论的气质风貌。那种对存在与无限等哲学问题的痛苦追寻,行文的激情暗涌与目标的难以达成,神秘飘忽的美学风格,深深震撼着读者。




《黑暗托马》这本书显示了作家的创作特征:没有动力和肇因的自言自语,没有首尾因果的字句汇聚,时间逃逸的叙述真空。布朗肖用意象的堆砌抽干了人物的血肉。托马与安娜正如布朗肖和我们的距离,中间隔着深深的沟壑。作品极简的空间布置,是布朗肖惯有的家庭情景剧风格。因为场景早已沦为符号,人物也成了意识的附着物。托马与安娜的不安,都源于游弋身体之外的欲望。托马享受着“脱离自我、滑进空无”,迎接夜的蔓延。因为黑夜是对世界的收纳和复归。布朗肖渴望迎接黑夜,就是要走向夜的虚无,将人物置于没有白昼光照的不可见。因为,能看见的皆为有限,不可见的方是无穷。不可见成为托马获得无限性的代价。




《死刑判决》《在适当时刻》《那没有伴着我的一个》则形成死亡叙事三部曲。其中,“死亡”是不在场的典范形式,“他者”成为弥补自我不完整性的必需。布朗肖不惜以抽离时间、情节和形象为代价,只为把死亡的完结状态转换为“向死而生”的缓慢进程。《死刑判决》描绘了J的安乐死,从死亡中苏醒,复归死亡等形式。反复的“黑夜闯入”情节,既隐喻了“我”被动暴露在他者面前,也象征着有限的自我只有借助融化在黑夜里,才能获得无限性。《在适当时刻》表明了死亡的残忍:


“它从不让我们知道在其内部、在死亡那一边,何时才是适当的时刻”。


选择适当时刻就意味着超越了死亡。空间在无形流动,时间已涣散不存,叙事被极度虚化。朱迪特成为“中性”的抽象存在,人物失去了肉身。《那没有伴着我的一个》中陌生的“他”本就是另一个“我”。“他”完全可以视为“我”的意识的分化与对象化。布朗肖虚构了原本不存在的他人,将低语呢喃的自我独白变为想象中的主客对话。




当时空在作品中不能辨认,当叙事在小说里成为碎屑,《等待,遗忘》成为纯粹的言说。


布朗肖不愧是真正的文体家,以箴言和絮语的混杂风格,思索了遗忘、记忆与等待的真谛。遗忘开始处也是记忆结束时。遗忘,代表了人思考自身的无从开始,思考遗忘就是思考记忆。悖论与辩证是布朗肖自带的法宝:


什么也没有说,却又道尽了一切。情节和人物消退后,只留空灵的文学空间。




《亚米拿达》则更像一部卡夫卡式的作品,布朗肖再次使用了“托马”之名,正如卡夫卡使用K表达人物的含混性与符号化。在开篇,托马因一个含混性的手势,进入了一栋房子。那个手势或许根本就不是召唤,“它更可能象征友善而不是邀请”。布朗肖暗示了误入。守门人更是一个悖论:只要有理由,就能进入,成为房客。然而,你仍旧不可能被真正收容。小说里,房子内悬挂的每张油画都描绘了每个房间的布置。它造成了艺术与现实空间的混淆、重叠与等同。在不同空间内,托马的身份经历了房客、模特与囚徒的转换。


然而,布朗肖却揭示了某种恒常:这三种身份都描述了主体与客体、自我与他者之间看与被看的凝视关系。守门人、画家与囚徒也印证了“他人即地狱”的命题。画家作画不在乎是否与模特相像,相反,他对模特面部细节的忽视,正是对人的抹除。“这些难以看清的图像没有什么重要的主题”。“重复观看那些相同的线条、相同的创造,感受一个缺乏条理、永不满足而且固执的灵魂的努力,这叫人厌烦”。这不正是我们阅读布朗肖作品的苦涩感受吗?作者的自嘲与反省让人会心一笑。




《未来之书》成为打开布朗肖创作“幽暗地宫”的钥匙。在这部文学评论集中,他遍论20世纪文学名家,同时也呈现了自己的文学疆界与语言王国。开篇布朗肖回归神话,以“塞壬之歌”引出写作的神髓。海妖塞壬用歌声引诱人们,造成船毁人亡。歌的源头处也是听者的死亡地。这恰好象征写作的诱惑、悖论与焦虑。作家即使识破了引诱的诡计,也难以抵挡灵感的诱惑,试图追寻艺术的空间,却不料接近死亡的虚无。因而,写作就是在丈量自我与死亡的距离。这些观念支撑了全书的精神轴线:叙事实质是创造不断流动变幻的空间;作品是面向虚空与无限的存在;文学是事物的自我显现与讲述;作家并不具备主宰力量,而是应当不断退隐,抹除个性、具象与有限。


布朗肖描绘的未来之书依赖于“新语言”的创造。他巧妙地将创造文学新语言转化为寻找文学新空间。


“写作之源,是一个空间,限定在这一空间内仿若光芒的写作”。


布朗肖认为,空间在本质上重于作品,作家儒贝尔是探寻文学空间的典范。儒贝尔的写作只为表现空间,以致他成为了“无书的作者,无作品的作家”。


布朗肖的虚构作品也完全印证了他的批评标准:即作家的“无我”和“丧我”,写作的“无功”与“无名”,最终达到无限与自然。那么,文学的“例外”又与无限的未来有何关联?布朗肖戏谑地枚举了20世纪众多文学大师的极端实验。“这些作者似乎都打碎了什么,他们对体裁的挖掘不如荷马对史诗,反以权威姿态以强力改动,用力太过,尴尬也局促,既无法回到传统形式,又不能继续走这条反常路,甚至不能重复。”


他们颠覆后又无力收拾残局,虽然证明了作家个人的才华,却从未撼动小说的传统。“小说几乎吸收并凝聚了所有作家之力,却看似从此走上了穷途末路”。布朗肖的“末路名单”上有英国的伍尔夫、乔伊斯,德国的布洛赫、穆齐尔,甚至还不忘算上普鲁斯特。因为他们是极度个性、反常与偏离的体现,他们独特得后无来者,断绝了所有模仿可能。未来之书的实质是“大写之书”(归于自然,尊重原初的书写)。未来的写作将扬弃偶然性,去除个人化,实现语言的自我表述。


布朗肖在本质上更像“巫”的化身,用神谕式的语言,透明般的文字,表现了书写的欲望与焦虑的压抑。他将所有创作和评论都献给了未来,渴望成为先知,作出文学预言。


他用诗性表述哲思,用绵密描摹虚空。布朗肖的“未来”式书写是打破时间秩序的空间探索,是不断写作、又不断抹除现实的永恒追求。


莫里斯·布朗肖 | Maurice Blanchot |  1907-2003

法国著名作家、思想家。一生行事低调,中年后不接受采访与摄影。他的作品比较艰涩,但影响了整个法国当代思想界。法国《解放报》评论说:“他是杜拉斯、勒维纳斯、莱里斯那一代作家中的最后一员。”



人与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种无法消弭的距离,承认这种距离,承认自己和对方的形同陌路,才不至于把自己的意见强加到对方身上;承认这种距离,才不会去利用对方或者评价对方,甚至连赞扬也是不被允许的。维持这种关系的纯净,这才是真正的友谊。—— 莫里斯·布朗肖




如何评价这位神秘的大作家?

布朗肖拒绝一切“应该”的常识,拒绝进入光明处,拒绝被注视,拒绝被命名被分门别类,拒绝对拥有物声称权利,拒绝融入整体,拒绝确定性和已知晓的一切。


黑夜对于布朗肖来说,是极其丰富而多义的领域。在白昼里,每个事物都能被定位、被设定界线、被彼此区分开来,也就产生了种种生命的鲜活现象。但黑暗则是一种更本源的状态,一切都在混沌中,无法被认识无法被确定,一切都是匿名的,一切都没有终结,死亡也在黑暗中成为了不可能的死亡。知乎 | 杜连殳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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